林中斌 部落格 / Blog Chong-Pin Lin

一年多來，北京回應國際壓力的策略有所轉變。這個新趨勢令人好奇。

今年五月廿九日，中共將前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鄭筱萸判處死刑，罪名是受賄賂和怠忽職守。這件事廣受國際矚目，因為發生在全世界對於中國出口汙染食品譁然的時候。先是四月間爆發中國出口的小麥蛋白中含有毒物質三聚氰胺，製成寵物食品後在美國陸續造成四千個寵物死亡的重大事件。五月間，中國製造出口至中南美的牙膏被發現含有過量的二甘醇（一種有毒黏合劑）。而去年在巴拿馬就發生因進口自中國的二甘醇被標示為甘油，使不知情的巴拿馬人誤將之摻入感冒糖漿，造成上百人中毒死亡。因此這次的中國牙膏含毒事件再度引起國際震驚，並造成各國商品大規模下架的記錄。其後美國媒體又報導，中國製造而在美國沃瑪超市（Wal-Mart）銷售的小孩圍巾，被懷疑含鉛，有害人體。

這些密集發生的事件使中國遭到全世界譴責。北京官方最初仍慣性地憤怒否認。然而四月廿五日北京突然允許美國調查官員進入中國大陸。相較於過去美國調查官員多半在提出要求後許久都無法取得入境許可，即使入境後也多發現取證困難，這次北京允許美國官員入境調查寵物食品中毒事件，則是破天荒之舉。

其實，鄭筱萸早在二○○五年六月就遭到解職和調查，卻直到兩年後才被判死刑。不尋常之處在於，北京竟然在國際壓力下判處自己的官員死刑，而且還是部長級的官員。就記憶所及，這是一九四九「建國」以來的首次。一般認為，北京為了辦好○八年奧運，特別在意其國際形象，因此願意讓步。這個解釋合理，但並不完整。

北京對於外界的壓力有正面而具體回應始於一年半前。去年三月廿七日北京衛生部頒布法令，禁止活體解剖以取出器官變賣的行為。今年三月更進一步通過法律禁止販賣人體器官，除非死者與家屬同意。此事顯然是法輪功長年在世界各地抗議的結果。諷刺的是，法輪功在中國內部被認為是非法團體，而且是不值一顧的。

去年七月，北京首度對它一向力挺的北韓作出溫和的譴責。當時是在北韓的彈道飛彈試射之後一周左右。同時北京也通過了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呼籲伊朗應停止鈾的濃縮，而伊朗本來也是北京力挺的。

去年十月八日，北韓試爆初級核子裝置（南韓說是正規核子彈）。事後一周，北京投票通過了聯合國安理會嚴詞譴責北韓的決議案。

緊接著在十月底，北京通過法律禁止各省的人民法院判處死刑，規定從今年一月一日起，各省的死刑案件都要交由最高人民法院判決。這是因為國際特赦組織長年不斷抗議的結果。國際特赦組織認為中國判定的死刑浮濫。

今年二月，胡錦濤赴非洲訪問時，幾乎走遍辛巴威的鄰國，就是不入辛巴威，刻意冷落它。辛巴威因為礦產豐富，正是北京需要的。雖然其獨裁總統莫加比，迫害人權，引起全球的譴責，形象極差，但北京以前對其力挺，也遭受世界輿論的抨擊。北京這次轉變相當明顯。去年莫加比再度迫害政治異議份子後，北京竟然把辛巴威大使叫去訓了一頓，且事後還擱置了原本答應的二十億美金貸款。

今年四月北京對蘇丹的態度也有所改變。蘇丹是非洲對中國最大的石油出口國。因為種族屠殺的行為，全世界都很憤慨，希望北京施壓管束。但是北京一向號稱不干涉他國內政，對蘇丹也不例外。最近好萊塢影星米亞法蘿就此以杯葛奧運向中國抗議，卻無效果。後來她找上被北京聘為奧運節目的指導－好友導演史蒂芬史匹柏。史匹柏寫信給胡錦濤，胡立刻在四月間派了一名官員到蘇丹去瞭解種族屠殺情形，並且探訪難民營，這是北京以前沒作過的。後來北京說服蘇丹接受聯合國的維和部隊，五月更率先派遣三百個工程兵作為首批聯合國部隊。

這幾件前所未見的事，居然串連在一起。這些北京行為的里程碑，代表的意義為何？

首先，奧運是北京難得的「機遇」。全國高度期待，希望一舉而雪百年積弱受辱之恥，並奠定大國之威望。若未辦得光輝亮麗，北京的領導權威很可能因此打折扣，甚至可能有不良後果。這是北京最怕的事情。因此遇到跟奧運有關的形象問題，北京積極處裡。

但有些事件與奧運的國際形象沒有直接關係。北京行為另有三個原因。第一是胡錦濤主政五年來的新外交思維。北京變得更有自信，逐漸拋棄了「被迫害妄想症」。以前北京面對國際上關於中國人權、民主等指責時，總是說：「你傷害了十三億中國人民的感情」。過去中國內部常聽到：「帝國主義以和平演變亡我之心不死」。如今這兩句話已很少出現。北京現在認為行為要像個大國，大國是負責任的，有氣度的，也能在必要時作某種程度的讓步。因為短期妥協可獲得長期的更多的利益。

第二個原因是雖然北京在國際上表現亮麗，但在國內難解的問題仍一大堆，而且都根深柢固。大陸學者說：對於國內緊急重大事件，中南海可用專案迅速處理，但在日常運作上，北京的權力無法貫徹到副省長以下。北京曉得它內部的問題像定時炸彈，遲早需要解決。所以在奧運前大家對於國際形象都有共識之下，北京領導藉外界批評的機會，對於貪腐失職的官員下重手。

第三個原因是若不進行補救措施，中國的經濟利益就會受損。尤其像食品生意，動輒一年數十億美元。對汙染沒有積極反應，便吃虧在眼前。經濟發展是北京現在最高目標，因此就賺錢而言，北京必須對國際有具體的交代。

二○○五年十二月，北京發表新規定，國際記者從○六年開始可以自由作採訪，只要被採訪者同意即可，毋需再經登記取得政府允許。這個規定的有效期至○八年十月為止。值得觀察的是，前述北京對於外界指責有具體反應的行為，是否到奧運後就會停止下來？如果中國內部問題不失控，我們不能排除北京的做法還可能延續，因為這關乎北京成為大國的長期根本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