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 2014.5.6
那篇最後一段點到為止的文字,令許多讀者追問。文字是:
「民主將不再是萬靈丹。心靈物質融合、菁英群眾並重的新政治理想將浮現。」
何謂「心靈物質融合」?何謂「菁英群眾並重」?
回答那兩個問題,於是有以下兩篇。敬請賜教。
2014年4月17日「心靈:民主的救藥」 http://blog.yam.com/CPLin/article/73866233
2014年5月6日投「菁英:民主的支柱」
林中斌 2014年5月8日
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爆發。
法王無道,官吏濫權,商人貪婪,貧富極端。人民走投無路,只好揭竿而起。可稱造反有理。
但四年後,社會依然不平等,人民依然貧窮。那年六月廿五日他們發表「憤怒宣言」(Le Manifeste des Enrages)。
三個月後,一年的「大恐怖」(La Grande Terreur)降臨。一萬六千人命喪斷頭台,加上其他方式處決的,共死亡四萬多人。其中工農平民占七十二趴,中產階級(包括革命同志)十四趴,教士六趴,而貴族只占八趴!
「變調的自由是最殘忍的兇暴」。正如台大教授張文亮所說。
一七九九年,法國大革命後十年,拿破崙發動政變,五年後稱帝。應驗了兩千多年前柏拉圖的話:民主會導向獨裁。
也在一七八九年,美國贏得獨立戰爭六年後,其雛形政府開始運作。開國元勳目睹法國「民主」慘劇,亟謀預防重蹈覆轍。
民主來自希臘文。「多數人主宰的政體」,不論好壞,就叫民主。法國革命帶來的民主,被後人稱為「暴民政治」,以別於廿世紀英美令人嚮往的優良民主。
大多數美國革命領袖是「自然貴族」,不依出身或財富決定而「有德有才」(第三任總統傑佛遜的話)。他們和手段極端的法國革命領袖大不同。所以美國建國被英國學者Edmund Burke稱為「防止革命的革命」(a revolution not made, but prevented)。
美國開國元勳並不信任「人民」的智慧,所以建構出的共和國,有民主的外表,其實並非原始的民主。但他們又擔心獨裁的出現,於是設計出結合菁英主導和群眾參與的混合體。政治學教授Robert Dahl稱之為「多元政體」(polyarchy)。群眾參與為防範獨裁,而菁英主導的用意是「保護人民以防他們被自己的愚蠢所傷害」(designed to protect people from their own folly)。
美國人民不能直接選總統。需先由廣大群眾選出少數菁英的「選舉人團員」,再由後者投票產生。這傳統形式上延續至今。一二年美國總統大選,雖取決於全國一億五千萬的註冊選民之投票,卻經五百卅八位「選舉人團員」最後選出。
元勳設計的國會有兩院:人少任期長的參議院代表菁英,人多任期短的眾議院代表群眾。兩者相互補強,相互牽制。
經驗顯示:群眾的判斷不一定正確。美國打越戰,今日公認是錯誤。但是一九六五年華府開始增兵赴越南,只有廿四趴人民反對,七五年美軍撤退,反對的高達七十一趴。○三年美國進軍伊拉克之前,六十趴人民贊成。而○七年時,反對的已達六十一趴。
廿世紀中期美國政治學者發現:國內的菁英比一般群眾更積極防範獨裁,更懷疑選出的官員會濫權。同時,菁英也更容忍不同意見的表達,更服從多數,更尊重少數。這些都是維持優良民主制度的要件。雖然弔詭,但可以說,當時美國民主維持已近兩百年,菁英是支柱。這派學說叫「民主菁英論」,參與的學者包括美國政治科學協會主席(President, APSA)Harold Lasswell和R. Dahl,以及重量級學者Samuel Stouffer, Herbert McClosky, James Prothro, Ronald Hedlund等。
對優良的民主而言,群眾像麵包,而菁英更像維他命,不可或缺。但若無心靈內在感受,亦無良知、容忍、同情心、榮譽感,菁英比群眾更危險。希特勒殺害至少六百萬人,毛澤東殺害四千至七千萬人。相形之下,法國革命的「大恐怖」微不足道。
台灣民主流血極少,得來不易。借鑑歷史,彌足珍惜。
(作者為前華府喬治城大學外交學院講座教授,曾任國防部副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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