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斌 部落格 / Blog Chong-Pin Lin

井上成美：反對轟炸重慶的日本最後海軍上將

accessed Aug 15, 2020

以下是在下的日本教授朋友提供的寶貴史料。孤陋寡聞的在下前所未聞，不敢藏私。呈上敬請卓參。

林中斌 2020.8.15

■我的恩師，憲法學的樋口陽一教授，是仙台市出身的日本東北人。他是戰後日本採用美國學制後新制仙台第一高中（舊制仙台一中）畢業的。著名作家井上Hisashi是同學，黑社會電影明星級演員菅原文太是高一期的學長。三個人職業各不同，但都在1990年代開始出來擁護日本國憲法保障的人權及和平，現在井上和菅原都過世了。

■樋口教授十分尊敬仙台一中時期的學長，日本最後的海軍上將井上成美（1975年去世）。他是日本海軍兵學校（海軍官校）37期第一名畢業，是海軍軍政的優秀人材，做過駐義大利武官，歴任海軍中央和艦隊要職（軍務局一課長、艦長、横須賀軍區参謀長、軍務局長、中國方面艦隊参謀長、海軍航空本部長、第四艦隊司令長官、海軍兵學校校長、海軍次官）。

■井上非常有個性，命令不合道理的據理力争，不惜請辭或得罪長官，但他的行政能力強，講道理海軍無人講得過他。所以井上的長官對他忍耐，他的部屬對他敬畏，被稱為「刮͡鬍刀」。在1930年代中期海軍軍政系的人材被大量清掃退役，他是少數存活下來的。

■井上有兩面性，一方面精通外語（法、德、英），在米内光政（海兵29期）第一次做海軍大臣時代（1937-39），井上做為海軍軍政總管的海軍省軍務局長，和大臣、山本五十六次官（海兵32期）一起反對三國軸心盟約，在任兵學校長時反對廢英語教育，是日本海軍的親英美自由派；但在中國方面艦隊参謀長任内（1939-40），主導對重慶違反國際人道法轟炸的也是井上（戰前日本軍隊，不設副職，司令官基本上必須尊重参謀長）。

■戰爭末期的1944年7月，米内復出再度就任海軍大臣，8月初就任命井上為海軍次官，兩人的共識是戰敗無法避免，必須儘快和談。但井上認為就算無條件投降也必須結束戰爭，多次要求米内「動作加快」。米内当時已患有重度的腎臓、心臓病，又必須面對軍部内部強硬的主戰聲浪，好像蝋燭焼盡，所以反過來對井上説「我不幹，你接大臣」。但井上認為自己「刮͡鬍刀」的個性只適合做副手或幕僚長，米内在海軍内部有威望，又做過首相，又得天皇和文官重臣的信任，對米内表示「大臣一定要您繼續幹」。

■米内三度請辭海相，三度要井上接手，甚至要人事局長對井上報告井上接大臣後的人事布局（日本海軍人事的傳統，將官級人事由海軍省人事局長直接報告大臣，不經過次官），卻都被井上拒絶。

■最後米内想出絶招，奏請天皇升井上為上將。井上連續上書米内，力陳自己没有資格升上將的理由，並對米内發「最後通牒」，説「一定要升我上將，我會認定您就是要抜我次官的職務」（次官是中將）。但米内不聽，得到天皇裁可，1945年5月15日人令發布井上為上將，任軍事参議官。其實米内的用意，一面是確立「漸進式終戰」路線，避免井上急進路線壊事；一面是確保井上在自己出意外時繼任大臣（上將，當然就無法質疑井上做大臣的資格）。但井上非常生氣，認為米内背信，寫了一首打油詩「敗戰還能升上將，什麼意思」，自此就没有再和米内見面，甚至在1948年米内病逝後也没有出席喪禮。但井上私底下對米内還是非常推崇，認為米内是唯一能統率海軍的將領，在1945年8月米内以戰敗負責為由請辭時，主導軍事参議官会議決議要求米内留任，等於是讓米内做「海軍治喪委員會」主委。

■戰後井上以「痛感戰爭責任」為理由，引退住在海邊的破房子，遠離公職，也不参加舊軍人的活動，靠教附近中學生英文為生，非常困窮。井上只對軍人年金執着，因戰後10年所謂「軍人恩給」因政府財政困難被停止。認為那是國家對軍人的契約，國家不應該違約。

■1960年代軍人年金恢復後，井上有比較安定的収入，再婚，以前海軍兵學校長時代的學生又説服他就任公司顧問，其實是要用付顧問費接濟他的生活，被井上看破，堅持要把自己房子抵押給學生的公司。過去的學生，青年軍官，有人重新考上大學成為學者；也有過去有交往的軍事記者想寫戰爭歴史；也有戰後加入海上自衛隊的前軍官邀他去講話，他開始接受這些人的訪問，但是還是以「待罪之身」不接受宴會款待。井上曾對過去的上司、A級戰犯坐監服刑過的前海軍大臣嶋田繁太郎（和山本五十六同是海兵33期）参加海上自衛隊練習艦隊（敦睦艦隊）遠洋航海出航祝賀會表示憤怒，直斥「不知恥也有限度，那個人是能公開在外見人的嗎」。井上在戰後舊海軍將領内部的戰爭反省會上，直指三個學長海軍大臣（吉田32期、及川31期、嶋田32期）對戰爭有責任，還明言：「戰爭就像刑法上的死刑是必要之悪，因國家要生存。但國家在生存目的之外使用國軍，就是擴張主義、軍國主義、帝國主義」「参加他國的戰爭違反國軍的本質，日本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是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