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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癱瘓的解藥:容忍

20070101 財訊


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教授◎林中斌

 

台灣已陷入政治癱瘓的困境,短期不樂觀,長期不悲觀。當前困境是民主成熟前必經的陣痛。我們能著力的是做好「家庭作業」,以縮短陣痛期。

 

為什麼台灣當前民主的困境是成熟前必經的陣痛?今日為人歆羨的民主國家,共同的特色是民主學習過程漫長,其間經濟成長緩慢(一年約二%),社會逐漸調適。台灣剛好相反:從一九五○年花東縣議會試點選舉,至一九九六年總統全民直選,其間經濟年成長七%以上,猛烈衝擊社會。看看英國:一二一五年頒布大憲章,一六九八年通過權利法案,但成年婦女遲至一九二八年才全有投票權。美國呢?一七八九年建國,一八六○到六五年內戰,一九二○年婦女才可投票,黑人真正獲得平等遲至一九六○年代。至於法國,一七八九年爆發大革命,隨後是暴民政治,頻換政府,婦女到一九四六年才享投票權。

 

此外,這些民主發展還經過很多陣痛。美國在爆發內戰之前,一位北方參議員Charles Sumner,主張解放黑奴,在國會辯論時言辭犀利刻薄。一八五六年五月他罵某南方參議員「無名禽獸、皮條客」。兩天後在國會廳堂裡,被他罵的參議員同州一位眾議員,用鑲金頭的手杖痛擊他,打到手杖折斷, Sumner泊血倒地,住院三年。之後南北方的媒體各執一辭(像不像目前台灣?),成了內戰引爆點之一。如果由歷史縱深看來,短期內快速民主化的台灣,現在狀況固然糟糕,但比較起來並非例外。這都是成熟民主國家必經的淬鍊。

 

有了這層認識後,我們要努力縮短陣痛期,最重要就是「容忍」。我建議四個具體層面: 

 

第一,多數尊重少數。光有選舉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柏拉圖說過,民主是最邪惡的制度。他親身所經歷的雅典民主只有最簡單的少數服從多數,也因此處死了他口中「最高貴、最智慧、最善良」的恩師蘇格拉底。柏拉圖說在民主政治下大家平等,若有野心、有能力的人竄起,沒人擋得住,就可能變成獨裁者。

 

歷史證明了柏拉圖的說法:一七八九年法國的民主產生了獨裁者拿破崙;一九二四年義大利合法民選產生墨索里尼;一九三二年德國完全合法的選出希特勒;一九九○年南斯拉夫崩解後又合法選出了獨裁屠夫米羅塞維奇(Milosevic)。由此看,少數服從多數(majority rule)是不夠的,多數一定要尊重少數(minority right)。這兩大支柱對成熟的民主是同樣重要。反看台灣,立法院藍色多數應該尊重綠色少數,不要將法案通通封殺;社會裡本土的多數要尊重外來的少數,才能一起努力。

 

第二,政治的異同與人格的高下脫鉤。宋朝王安石對抗歐陽修的黨爭中,雖然兩人是君子,但兩黨小人一大堆。顯見理念跟人格不是同一回事。美國建國時,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跟第三任總統湯瑪斯‧傑佛遜原來是好朋友,因為政治理念不同,變成政敵,卸任後又恢復了友誼。另外,一九八○年初期共和黨雷根擔任總統時,和民主黨眾議院議長歐尼爾(Tip O'Neill),政見嚴重對立,但是態度相互禮讓,成為一時美談。台灣很不幸的是,和自己政治見解不同的人全變成小人,彼此不來往,甚至猜忌攻訐。藍綠都一樣。

 

第三,敬畏魔鬼。我們不要投靠罪惡,但要尊重畏懼你認為是魔鬼的人。印尼社會好勇鬥狠,例外是信仰印度教的峇里島,非常祥和。有一年我去峇里島,新年那一天,法令規定全島飛機不能起飛、路上交通也停擺,意思是要全民在家冥想悔過。但前晚群眾狂歡,許多街口都備有大而醜的像,民眾捧著遊行後再將祂燒掉。他們說這是邪惡的神,祂會害你。因為他們一年三六四天都供奉善神,至少有一天要祭奠惡神。我認為這個觀念非常好,或許就是峇里島祥和的原因。如果能敬畏你認為是魔鬼的人,另一邊也會敬畏你,就打不起來了。台灣的觀念恰巧相反,非友即敵,政治是「大是大非」,一定鬥得你死我活,把認為是壞的(即異己,自己一定是好的)打垮。於是兩邊以眼還眼。達賴喇嘛說過,如果要以眼還眼,最後全世界都成了瞎子。

 

第四,要提倡政治以外的興趣跟活動。台灣好不容易得到民主,就像小孩得到新玩具一樣,政治從早上玩到晚上,從禮拜一玩到禮拜天。成熟的民主國家對政治並不狂熱,有很多其他的活動,生活多元而因此政治比較平和。美國的《生活雜誌》在上世紀末出版了一本回顧專刊,裡面有百位重要人物,但被選在封面上的不是羅斯福、麥帥、甘迺迪而是文學家海明威、爵士音樂家路易‧阿姆斯壯、舞蹈家瑪莎‧葛蘭姆(林懷民的老師)、棒球家貝比‧魯斯。美國社會最尊崇的不是官位,而是政治以外的成就。反觀無論是台灣或中國社會,如果要選廿世紀最重要的四個人,免不了有孫中山、毛澤東、蔣介石、鄧小平、李登輝等,這顯示我們整個社會尚未成熟。

 

人生多面,台灣社會卻嚴重單一(政治)化。政治氾濫到對衣服顏色都敏感,氾濫到要爭辯英語拼音到底是用漢語或是通用,氾濫到連藝術館的收藏也要政治考量。成熟民主社會中有很多交錯的分法(crosscutting cleavages),依據政治理念、文化愛好、倫理看法等切分都不一樣。台灣卻只有藍綠分法。這非常危險,就像過橋時大家都同時喊一二一二齊步走,橋肯定垮掉。

 

另外,跟尊重魔鬼有關的,就是溝通。國內很少面對面理性辯論,媒體也絕少同時刊登或播放兩造不同的觀點(軍購案即是)。不同派的學者,彼此平日不見面,只在媒體上隔空批判,也許因為怕尷尬或吵架。他們只在國外會議上狹路相逢,互告洋狀。我們應該學會聆聽不喜歡的人,讓他把話講完,再冷靜而禮貌的反駁。這是民主社會最基礎的功課!

 

台灣現在雖然亂七八糟,將來並不那麼悲觀。只要我們存在而進步,對岸人民一定會問自己:「為什麼台灣人民能夠批評他們的領袖,而我們不能?」北京當局便永遠面臨改革壓力。台灣很小沒關係,我們有催化劑(量小作用大)的潛力。如果好自為之,總有一天,我們的民主會在大陸發酵。(紀淑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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