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斌 部落格 / Blog Chong-Pin Lin

母親懷我時染上了惡性瘧疾，必須打奎寧救命。但是連帶的，才七個月的胎兒便要落地，風險不小。父親沉痛的簽下同意書，先保母親再說。我是個先天不足的早產兒。此外，奎寧的副作用傷了母子的肝臟。早產加上奎寧為我生命中將面臨的病痛埋下的伏筆。

我六十六歲生日之後，和中學同窗相聚。往日活蹦亂跳的好友多半步履蹣跚各帶病痛：糖尿、心臟、血壓、骨刺等等不一而足。而我是唯一體無大礙而且尚能上山下水的例外。我內心感慨又感恩。感慨的是人生的無常和歲月的無情。感恩的是我幸運的早在幼年、少年、中年已經歷過四次健康危機。它們激發了我為健康的奮鬥、啟發了我對健康的珍惜、開發了我對健康的了解。

且不論無形力量的庇佑是否存在，只論個人有形經歷的心得。那就是：遇到好醫師靠運氣，主要還靠自我醫療。我的生命可以說是為健康挑戰而永不妥協地奮鬥史。每次危機的種類不同，自療的方法也不同。（請見表1: 我的健康危機）

西諺說：「一個人的食物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毒藥。」雖然如此，我仍然覺得有責任與人分享心得。這至少可以提供他人借鏡，並且增加他人克服病痛的選擇。

從病寶寶到少老人

我從小多病。肚子痛，感冒是家常便飯。九歲起，便每天帶厚厚一打面紙上學，擤鼻涕。初中時鼻竇炎嚴重到無法呼吸。一位耳鼻喉醫生用烤熱的鐵絲，鑽進我鼻孔，貼住腫大的鼻竇燒，使它縮小。氣味像烤豬皮，數十年後，依然難忘。鼻炎又引發中耳炎。醫生用工具檢查中耳時，觸碰到也許是敏感的神經，我當場昏倒。

幼年衰弱的體質，到十七歲時急遽惡化，人生落入谷底。之前的毛病仍未治癒，我又多受新的折磨。胃潰瘍發作時，腹中有如槓了條鐵杵，頭冒冷汗，坐立不安又睡不著，不知如何是好。最厲害的一次，口吐灰綠色的膽汁！叔伯們說：「胃潰瘍很難根治啊！恐怕要跟你一輩子啦！」

此外，視力衰退，看不青黑板上的字，我從教室後排移坐前排，又配了眼鏡。頭髮變灰，臉色轉黃。精神很難集中。我成了少年的老人。

美國有本給青春少女看的雜誌，叫《十七歲》（Seventeen）。十七歲是別人享受青春，充滿憧憬的時期，卻是我因病痛纏身，黑暗絕望的歲月。病痛促使我疑問：「為什麼沒做壞事卻要遭受病痛的懲罰？」病人是無辜的，不能因為病人形象不好而嫌惡他。我內心承諾：今後要同情任何遭受病痛的人。

同時，我思考：「如果人生將如此受病痛折磨，那麼，活下去還值得嗎？」那時剛好讀到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1858-1919）的傳記，受到莫大的地鼓舞。原來，這位精力旺盛的美國第廿六任總統，也當過病寶寶。幼時受氣喘之苦，無法平躺睡覺，而且常受小無賴欺負[1]。少年的他，努力鍛鍊自己，學習拳擊以及各項運動。之後，他做過西部牛仔警長，美西戰爭中衝鋒陷陣的勇士，亞馬遜河的探險家。他甚至是第一位學柔道的美國總統[2]。我決心要盡自己的力量發奮圖強。

十八歲夏天，考上大學之後，我開始一套全方位的健身計劃。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去操場慢跑。回家用早餐後，再出去打籃球。之後，回家用午餐。下午去游泳。晚餐後，出去散步一小時。一個暑假下來，我脫胎換骨。胃潰瘍消失，五十年來至今再也沒有犯過。視力恢復，眼鏡不用便丟了。要等四十六年之後，我六十四歲才再用眼鏡。鼻竇炎也根治了。由身外進入體內的的病痛，雖然醫葯無法治療，卻被自己身體因運動發熱而「內燃」產生的能量驅除了。這個戲劇性的轉折，為我人生第一次健康危機劃下句點。

握不住劈石鎚的地質師

我廿六歲（一九六八年）的春天，人已在美國中部俄亥俄州求學。一次長途開車後，手掌抓方向盤的部位，感覺痲痲的。掌內這種血脈不通的狀況，並不隨休息而消失，反而潛伏下來，不時浮現。暑假到了，我在美國密西根州北部半島一家鐵礦公司（Cleveland Cliffs Iron Company Ltd., Ishpeming, Michigan）找到短期工作。那時，掌內的毛病惡化，並轉進手腕，成為難以形容的痠楚，似乎像冰錐般的插入骨縫深處。後半夜痛醒後，便無法入睡。

北國小鎮的大夫看了我的病情，說：「這是風濕性關節炎（rhumatoid arthritis）[3]。」 他給我打了一針（可能是「考體松」即cortisone[4]），從此手腕錐心的痠痛不再出現。他又給我口服藥（也可能是「考體松」），我吃了之後，強烈反應，又暈又想吐，必須回家臥床數日。

朋友說，風濕性關節炎多為老人所患，無法根治。風濕性關節炎可能造成關節永久性損壞、變形甚至殘廢。我又得了無法根治的病！而且典型的老人病竟降臨在廿六歲青年的肢體上！

惟一可以遏制症狀的藥物是一九四八年才發現的「考體松」。既然我無福接受西藥，只好另謀療法。

之後，手指關節逐漸腫大，上有一粒一粒的鈣質沉澱。原先修長的手指變短。類似的關節病變，於是由手散播到腕、肘，肩…膝。關節活動不順暢，尤其在清晨和冷天，最為明顯。從手握鉛筆有困難，演變到手握劈石鎚感到吃力。這對從事探礦開礦的地質師是無情的打擊。我盡量不對外聲張。

吃草的仙人

一九六九年夏天，我完成地質碩士學位，前往加拿大東部魁北克省石綿鎮就任新職。工作是加拿大蔣士滿公司（Canadian Johns-Manville Co. Ltd., Asbestos, Quebec）石棉礦的地質探勘。寒冬來臨，一次在露天礦地，我全身關節僵化，呼吸困難，幾乎要暈倒。

一位脊椎推拿醫師（chiropractor）建議我用自然療法：徹底改變飲食及生活習慣，攝取大量的蔬菜、水果；減少肉食，停喝咖啡烈酒，避免熬夜等等。這似乎是我唯一解救之道。於是我乖乖照他的話作，覺得健康有所改進。

從那時起，在洋朋友眼中我成了「健康食品迷」（health food nut），與常人不同，但是可以接受。對中國朋友來說，我的飲食要求有點太特立獨行，不給人面子，於是謔稱我為「仙人」、「吃草的」、或「不食人間煙火的」。這也難怪他們，因為生機飲食的觀念要卅年後才傳到台灣，而且同年齡的朋友們正在無憂無慮，大吃大喝，享受人生健康的黃金年代。

同時，我開始大量閱讀有關風濕性關節炎資料。

原來，科學尚未了解風濕性關節炎真正的病因。然而體質過酸的人容易發病。運動、生機飲食、規律生活可以轉化酸性體質為弱鹼性，而減輕病狀。回憶剛到美國的那幾年，我喝黑咖啡、烈酒，很少攝取蔬果，夜間交際多，生活不規律。無怪身體轉為酸性，免疫機能失常。

我也發現：「考體松」本來就存在人體內，是荷爾蒙的一種。微量的服用它，有藥效。過量使用，很危險。在南美土人的箭頭上就發現過。「考體松」竟是毒藥！

一九七○年夏天，公司要派我去加拿大西部大山探礦，問我願意嗎？我心頭一沉，想：「手拿得動劈石鎚嗎？腿爬得上山頭嗎？」但是我硬著頭皮答應了。

卑詩省（British Columbia Province）的崇山峻嶺遠超過我的想像。乾燥充滿松香的空氣、高海拔的烈日、劇烈的體能活動…。夏天三個月下來，理論上不能根治的風濕性關節炎，不知不覺的竟然好了!我所有關節的功能全部恢復！之後的卅年（直到五十八歲），我盡情的游泳、登山、慢跑、甚至打板球（racket ball），早已忘了關節ㄧ度失靈。

我人生第二次健康危機也戲劇性的落幕了!

不戴眼鏡的博士

在八年苦讀的煎熬後，我四十五歲拿到博士學位。五位前後完成學業的同學裡，我最年長，卻是唯一在畢業時仍不需眼鏡的特案。戴上博士帽後，其他四位健康都亮紅燈。ㄧ位視網膜脫離，ㄧ位牙齦鬆動牙齒脫落，ㄧ位膽固醇過高，ㄧ位得腎結石。而我身無大恙。

其實，我仍染「小恙」，甚至還遭遇人生第三度健康危機。但是靠自己平時對健康努力的維護，也湊巧有人指點使用漢方草藥，我迅速克服了「小恙」，也僥倖度過了危機。

在同學眼中，我的作息超級的規律。晚上九點半上床，早上五點半起床。星期二、四ㄧ大早七點鐘上體育館打球、游泳、或慢跑加舉重。清晨八點半圖書館一開門，我便進去。下午四點半，別人陸續進圖書館時，我離開。晚上不看書。周末有一整日登山，融入大自然，風雨霧雪無阻，也完全不看書。每天睡前和醒後，作眼球運動和眼部按摩。持續之前開始的生機飲食之外，午餐和晚餐後一定散步。

那時，別人猜我年齡，總比實際小十到十五歲。也許是因為體內毒素少，免疫力強，所以遇到ㄧ般疾病，很快痊癒。感冒都靠自己調養，好得很快。八年只看病ㄧ次。

家裡的小中藥鋪

ㄧ九八七年五月廿三日參加畢業典禮。傍晚大腿鼠蹊部位便爆出疼痛小瘡。數日後看醫生，他說是「帶狀皰疹」（shingles），應該屬長期壓力紓解後的反應。醫生開了特效藥，我只吃了一份的四分之ㄧ，皰疹便消失了。這是一九六八年前吃「考體松」後，第一次口服西藥。

至於不屬於ㄧ般疾病的狀況，則另當別論。在唸博士的後期，身體常常莫名其妙的覺得疲累。因為沒有具體病狀，也沒看醫生。ㄧ九八四年，ㄧ位研究德文語言學的芬蘭博士生，介紹我認識她的先生--在巴西嫁的台灣中醫。李醫師很快成了我的至友和老師。ㄧ點ㄧ滴的我跟他學會為自己抓藥補氣調理，驅除疲累。

數年後，家裡便存有五十多味草藥。母親自台灣長途飛行來訪，下機後牙痛。我便在家查書、抓藥、蒸成湯餵她。沒想到她牙痛立刻停止。九○年初，我未來的妻子在冬天湖邊散步歸來突然得風疹塊。家裡的中藥房又發揮ㄧ次作用，藥到病除。同樓層住了位前蘇聯大使館一等秘書（Dr. Vladimir Pechatnov）。他堅持要我用草藥幫他在莫斯科的老丈人治療腎臟癌。我請教李醫生再開方。數月後，腫瘤縮小了。

我不只度過了的第三度健康危機，還粗淺的學到了神奇草藥的入門皮毛。

氣功靈修加另類醫療

人生第四次的健康危機在五十八歲爆發，六十一歲達頂點，六十四歲開始慢慢解除。

兩千年十一月，我得重感冒，連續三周困在家中。臥床時間之久，打破人生的紀錄。病情頑抗各種醫術而不癒。發燒到心神高懸半空中，雖然疲累，卻無法入睡。頭痛到每呼吸ㄧ次，大腦深處便如皮鞭抽撻，似乎即將裂為兩半（嚴重的偏頭痛）。感冒引發的中耳炎導致左耳膜破裂、出血、變聾。更令人不安的是，以前維護健康的法寶 -- 發汗運動、生機飲食、自配中藥 --  都ㄧㄧ失效了。

這段時間的前後，我身體虛弱。風寒襲擊我的膝蓋、髖（坐）骨、腰關、肩胛、後腦勺，使我無法登山，也無法游泳。往往在清晨四時，髖（坐）骨深處痠痛不已，使人無法入睡。重要關節，功能退化。風邪在以上的部位流竄、驅之不去。泡溫泉、刮痧、燒灸都沒用。

病因為何？我心裡有數。從一九九六年開始為政府服務，以前規律的生活便告別我而去。工作永遠做不完，睡眠難得充裕，運動休閒成了奢侈品。面對崇尚煽情的媒體，和追求衝突的國會，政務官員的心理壓力並不因為睡眠、周末、假日而減輕。我數十年累積的健康資產在四年大量消耗下成了嚴重的負債。

大感冒痊癒後，我繼續在公門熬了四年。第三年，情形最為嚴重。

零三年七月廿ㄧ日清晨，兩腿劇烈抽筋。聽說對付腿抽筋必須站立使血液下流。我猛然起床後，ㄧ陣暈眩，便昏倒在地，口吐白沫。

在此之前，我已開始另尋醫療出路，而且多管齊下。

第ㄧ是氣功。頭三年效果似有若無，常懷疑是否自我欺騙。有經驗的朋友忠告我：勿放棄，勿換門派，任何門派都有其道理，喜新厭舊則ㄧ事無成。學氣功三年之後漸入佳境。七年以後，關節不適或頭內有寒氣，只要有時間，都可以用氣功驅除。

第二是靈修。其實，在念博士的八年，我已有早晚靈修的習慣，只求心安。當時，並未想到精神健康和肉體健康的關係。六十歲讀到啟發性的書，於是開始恢復入公門後停止的靈修。之後便未間斷。

第三是運氣好，遇到令人驚異的另類醫師。這些身懷絕技，不求聞達，慈悲心腸的異人很湊巧的陸續在我生命中出現。

六十四歲年底開始，我不再因感冒發燒而臥床，至今已安度兩個寒冬。同時，關節功能早已大幅改善。○六年○七年八月甚至去美國西岸海拔三千公尺的山峰單獨登頂。夏日長泳（一千六百公尺或一英哩）亦逐漸恢復。朋友說我氣色有進步，我不免狐疑那是否善心的安慰。但是自己的確感覺身體比以前舒泰。

化酸葡萄為甜酒

回顧過去健康的四次危機，我不無感想。首先，健康靠奮鬥，化弱為強並非不可能。一定的，將來還有健康危機等待，次數不知，但總有一回是無法克服的。到那時，我的人生已經賺到了。因為，生命給我的酸葡萄，我已可化為香甜佳釀，回味無窮的酌盡最後一滴。

其次，應有三個重要的觀念。ㄧ，身體有自我醫療的潛能。身體自己是個醫生，但要給它機會發揮。不要讓不良的習慣干擾它、不當的藥物減弱它、不好的心情打擊它。

二，自發的醫療比他發的醫療重要。由自己本身發動的醫療力量更能根治病痛。由他人所施的醫療也可以根治某些病痛，但大多數外來的醫療只提供暫時的舒解。例如胃潰瘍、風濕關節炎、偏頭痛、髖骨膝蓋退化，基本是無法根治的。但是自發的能量，配合ㄧ些因緣助力，讓我克服了它們了。

三，不斷的閱讀和學習。前人留下的智慧，及別人累及的知識可以提供我今日我所面臨難題的答案。人生不同階段的新的病痛可能需要新的治療方式。以前的萬靈丹可能不適用。如果傳統的醫療不適合某些人，他們需從學習裡去探索另類醫療。

福禍相倚 終無遺憾

最後，了解自發醫療的四大類。單獨使用也許有其侷限，混合使用有互補之功。

ㄧ，飲食，由食而身。由攝取的物質改善體質。

二，運動，由外而內。這泛指西洋的運動，中國的武術或外功，印度的瑜珈等。這些活動可以由活動外部筋骨來強化內臟功能、內分泌、新陳代謝等。運動治好了我的未老先衰、鼻竇炎、胃潰瘍、風濕性關節炎等。

三，氣功，由內而外。這指由意念導引的健身法，也叫內功。它可以從身內發出能量（如發熱），來加強內臟功能、內分泌、新陳代謝,甚至可以傳到身外，鬆筋強骨、明目聰耳。氣功治好了我因流動性風邪引起的關節退化、偏頭痛。

四，心靈修持，由心而身。這指由感恩、懺悔進入寧靜的境界，而自然的改善身體的狀況。它的效應很難分離研究，因為我同時期也幸運遇到的另類醫師。結果，睡眠品質、免疫力都有所改善。

六十六年的旅途走到現在，我的健康ㄧ直要靠奮鬥換取。常想：如果我足月出生，如果我從小到大順利成長茁壯，如果我未經四次健康危機的磨練，今天的我會更好嗎？我不確定。

老子講過：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我回顧過去，終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