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斌 部落格 / Blog Chong-Pin Lin

去年三月中共推出反分裂法。當時國內藍綠為了不同的政治考量，雙方多數人都認為反分裂法是「為武力攻台在法律上所作的準備」。藍營為凸顯阿扁處理兩岸關係失敗、綠營為凸顯中共犯台意圖，均把反分裂法朝動武的角度解讀。其實，那是個「政治正確」的誤判。一年多來中共的作為，驗證了我在一年前所提出的看法：即反分裂法是中共對台積極「進行柔性攻勢」之法。如不重新認識並務實評估反分裂法，這對台灣前途將相當不利。

一年來中共對台展現至少十二項柔性作為，包括水果登陸、台生學費調降、三百億台商貸款等。共同特點是非軍事，超越所謂「三戰」－心理戰、法律戰、輿論戰，而擴大到經濟、社會層面。明顯地，反分裂法重點不是準備打仗，而是軍事以外的攻勢。

我們研斷敵情，要分清楚主攻跟佯攻（或次要攻勢）。如果判斷錯誤，花精力在對方的佯攻上，那麼在對手主攻方面我們就虛弱了。所以，料敵從「寬」或從「嚴」都不如料敵從「實」。如果誤把反分裂法的重點放在武力犯台，恐怕要付出代價－台灣非軍事層面門戶洞開、自亂陣腳。對方則用柔性攻勢，長驅直入，不戰而取台。兩年前我曾提出要注意中共對台新招數－「溫水煮蛙」。如今反分裂法正是北京落實它的重要工具，我們若不認清這點，恐將愈來愈覺得無力可為。

聽大陸的學者說，去年六月北京國台辦主任陳雲林曾感嘆：成立十幾年來國台辦士氣從沒這麼高過。反分裂法出爐後，國台辦有句口頭禪「不搞交流就是違法」。意思是，反分裂法給了這些以非武力方式對台的工作人員一把尚方寶劍，讓他們放手從兩岸交流領域進攻。對於主張武力攻台的人，反分裂法把他們的嘴巴堵住了。這才是反分裂法的真正意涵。

反分裂法文字的實質要點從第六條開始。第六條談兩岸交流，第七條談兩岸協商談判，都是柔性攻勢。第八條最有爭議，即武力的部分。但使用「非和平方式」的用語與過去「不放棄對台用武」有異。相較於單純的「使用武力」，非和平方式的空間更寬廣，可以為中共的文人領袖解套。一旦遇到台灣有狀況，不一定要打仗就可以交代過去，例如軍事演習、外交打壓或言詞恫嚇等等。

第八條的第二個特色，是增設攻台決策的關卡。過去軍人領袖決定就開打的危險作法現在有了緩阻機制。以前黨的中央軍委會主席如毛澤東或鄧小平下令通過就可用武。現在則要與國務院共同決定，並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時報告」，意即報備。這給了文人領袖很大的鬆綁空間，此點國內很少人注意到。

第九條對用武緩衝，提出使用非和平手段時要保護台灣平民和在台外國人。因此，攻台的可能方式不會是大規模流血破壞，而會像我曾講過的精準、快速、癱瘓式的「點穴戰」。所以，反分裂法真正的精神，是個「非武力統台」的法，但雖然不打，對台灣的威脅卻更大。

我想中共現在很滿意反分裂法的效果，雖然他們也付出了一些短期代價。反分裂法對中共的損失，第一是意外幫了小布希的忙，讓他在去年四月訪問歐洲的時候可以振振有詞，要求歐洲不要對中國解除武器出售限制。第二是北京沒有想到引起台灣人民重大的反彈、遊行抗議，反而幫了綠營的忙。

國際上如日本也反感。可說到目前為止國際對反分裂法，都認為是北京不友善、充滿敵意的行為。這並非北京始料所及，他們原本只想對台灣在二○○三年公投、修憲等連串法律的動作，有所因應。過去除了文攻武嚇之外沒有別的工具，於是北京開始探索其他方法，前面提到的「三戰」就是因此而出爐。一開始北京雖然樂觀反分裂法的制定，不過我想他們在時機的選擇和說明處理上頗有失誤。

當時推出北京吃了大虧。但隨著時間演進，北京根據反分裂法的內涵運作下來，雖然失了面子，卻得到了裡子。而且損失是短期的，獲益則是長期的。所以北京現在對綠營的一些敏感政治動作很低調，避免說出引起台灣人民反感的話，並積極透過美國來對台灣施壓。這是聰明的做法。

美國也有學者注意到反分裂法的真相。如果反分裂法運作成功，恐怕危及美國長遠的利益，並非美國所樂見。但美國其實很難阻止中共對台的柔性攻勢，因為兩岸交流是美國表面上一直聲明鼓勵的。但交流太密切的結果若讓台灣向中方傾斜，又會讓美國緊張。所以基本上我們跟美國應該有很大的共同利益。如果懂得美國的這種兩難心理，台灣其實可以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美國目前對中國正在進行精巧的「合作＋圍堵」兩手佈局，一面與中共擴大溝通，一面由夏威夷到關島推動前進部署，也在中國的周邊交新朋友（如蒙古、烏茲別克等）並與日本在軍事上加強合作。美國雖然對於台灣幾次的「出狀況」不高興，不希望台灣打亂其對中佈局，但戰略上並不想放棄台灣。然而，若台灣不能謹慎行事，破了美國的局，或讓美國感到不耐，則本來可以得到美國的支持可能就沒有了。

面對反分裂法的挑戰，台灣現在能夠做的，首先是建立內部共識，確定國家政治尊嚴、經濟發展、軍事安全的輕重緩急。其次是進行政府的具體改進，例如加強部會間、部會內的平行協調。外交上的手段要更細膩，事先向美國「知會」比事後解釋好；軍事上，應該好好認定真正的威脅，把國防短期目標訂為有足夠的防衛力量等待美國馳援，中長期目標則是有足夠國防力量作為兩岸協商後盾。

在兩岸政策方面，我們不能老在防守，也要進攻。要結合對岸絕大多數人民的期望和利益制約統治者，例如支持人民的宗教、言論自由，提供我選舉的技術經驗，尊重他們的文化和歷史。近來「冰點」雜誌被中共打壓，我們有好機會卻未把握。此外，還應積極連絡他們的地方精英、學者甚至共產黨內比較開明的人，把我們的手伸進去。

國內一年來為了「政治正確」而誤判，再而虛擲光陰。無論如何，眼前第一步是要先認清反分裂法的性質和對我們的真正威脅。這是中共反分裂法施行週年，我們最需要重視的事。（田習如整理）